石头河飞机降落在福克兰群岛的那天凄风冷雨。一下机就遭遇下马威：从欢乐山国际机场到首府斯坦利市中心的班车居然没有位置了！这个机场只通大巴，没有的士，因为的士司机都不愿意来这儿。机场问讯处的人对我们不预订大巴就敢登机的行为感到诧异，但仍好心建议我们去询问机场一角举着牌子接客人的司机们，并说如果仍找不到车可以再回这里求助。还好，其中一个大巴司机说，他接到的预订单是接29个来福克兰群岛打工的南非人，车上或许还有空位。机场到斯坦利的路况比传说中好，但车窗外的景色格外荒凉。没有树，只有贴地而生的野草和苔藓。在这样的荒原上，会突然出现大片寸草不生的石头阵，如灰色的河流，倾泻在原野上。

后来才知道这种地貌当地叫StoneRuns，成因解释不一，大致来说，是石英石砂岩中软的部分因为外力流失，坚硬的部分被架空，然后崩塌成现在的碎石。

英国范我们在斯坦利的房东Celia又告诉我们两个坏消息：虽然岛上Wifi标志随处可见，但那只是热点，上网须另买卡，5英镑半小时，还不能多设备同时登陆。岛上没有ATM机，只有一间银行兑换外币，这是我们事先知道的；Celia只收现金不收信用卡，这也是我们知道的；但Celia没在邮件里回答我们她收不收美金，答案是她只收英镑和福克兰岛币(与英镑等值)；我们还忽略了一点，周六银行不开门，明天是周日，银行也不开门。Celia理解地表示，不急，我们可以退房时再付房费。她的丈夫建议我们去超市吃饭，因为便宜，而且收信用卡，还能Cashback。吃饭贵，上网贵，是这个岛民对岛上物价的评价。

除了岛间的小飞机和超市接受信用卡，岛上其它消费都要现金支付。现金不足后来成了最让我们头疼的事。

Celia是个精致干练的老太太，画着细细的眉毛，染了淡紫色的头发。她和丈夫住在一栋带后院的两层楼里，二楼是客房。Celia在二楼楼梯间布置了茶点台，除了茶咖啡和糖，每天下午还会放一盘自己烘焙的小点心，有时是铺了层焦糖牛奶的巧克力蛋糕，有时是混合了姜糖的蛋糕，我最爱吃羊肉卷和用Rhubarb做的小点心。他们也自己烘焙面包，通常是全麦的，得知我们爱吃白面包，又做了白面包。早餐是典型的英式，丰盛得根本吃不下，我们打包到中午吃，随后发现这是省钱的好方法。我猜Celia知道我们一顿当两顿吃，早餐一如继往地供给丰盛；每天中午，楼梯间也总是按时飘出烘焙点心的香气。老两口还一直记得，我们中有两个人不吃蕃茄煮的豆子，我喜欢吃全熟的煎蛋。

BennettHouse，我们在斯坦利的客栈。入门前有间温室，开满鲜花。

和大部分岛民一样，他们自己在后院种菜，自己制作食物，自己修理机械，自己解决生活中的大部分琐事，而非依赖购买。他们对网络的依赖度很低，通常靠电话沟通。年福克兰群岛有手机以前，岛民更多地是用对讲机。私人农场人们来福克兰群岛旅行的原因基本只有一个：看企鹅，特别是王企鹅。王企鹅是身高仅次于帝企鹅的第二大企鹅。帝企鹅主要生活于南极大陆，王企鹅生活于福克兰群岛和南乔治亚岛这些亚南极地区。

王企鹅的样貌和帝企鹅有几分相似，它们都是王企鹅属的。

福克兰群岛王企鹅最集中的地方是东福克兰岛上的VolunteerPoint，从地图上看离斯坦利不远，但车程要两小时。在斯坦利转了一圈，除了超市，街上几乎所有机构和商业都关门，当然也找不到旅行社，只能求助Celia。听清我们的需求，老太太点点头，说她可以打电话问一下，然后优雅地下楼去了，没多久便有回复：明天有人愿意去VolunteerPoint，往返车费每人英镑。让我们高兴的是，司机Lisa同意收美元，汇率也公道，折合美元/人。

VolunteerPoint是一处私人农场。我们的车在公路上开了大约一小时后，停在一个栅栏门前，Lisa下车开门，开过去后，又下车关门。从这里起，我们就是在私人领地里了，没有主人许可，不能随便进入。

VolunteerPoint的主人主要靠养羊和卖羊毛为生，后来来看王企鹅的人多了，才开始收费。收得不算多，我们车费中的15英镑是给他的。主人在入口处和王企鹅栖息地附近都修了厕所供游客使用，厕所挺干净；农场入口处还放了个箱子，里面有免费的小点心。福克兰群岛土地私有化程度非常高，不是所有农场主都愿意开放自家海滩给游客。Lisa也是位农场主，农场在斯坦利北边的Murrell，她养了头羊，羊毛出口到英国，旅游只是副业。又在没有路的田野上颠簸了近一小时，我们才到达王企鹅栖息的沙滩。Lisa对路况非常熟悉，虽然今天才是年的第五天，她已经跑了3趟VolunteerPoint，最疯狂时，曾一天跑3趟。但Lisa只肯跑VolunteerPoint，而且不能是周四，因为那天是游轮到达斯坦利的日子，海滩上到处是人。我们希望第二天继续包Lisa的车，去斯坦利的机场，她回绝了：“你们可以召的士。”后来接触更多福克兰岛人，发现他们对旅游业有着同样高冷的态度。王企鹅

一只去年出生的王企鹅幼鸟站在王企鹅繁殖地前。虽然它的体型看上去比父母还大，但在换完毛以前，它无法下水捕食，只能靠父母供养。

福克兰群岛至少栖息着五种企鹅：王企鹅、巴布亚企鹅、跳岩企鹅、通心粉企鹅、麦哲伦企鹅。VolunteerPoint有三种，其中王企鹅多只。王企鹅每三年哺育两只幼鸟，每年有两个求偶期。在同一时间，你既能看到上个或上上个求偶期出生正在换毛的幼鸟，也能看到这个求偶期刚出生、躲在父母大肚皮下的Baby，还能看到企鹅把蛋托在脚上孵化，或热恋中的企鹅为爱舞蹈。Lisa拿着个保温杯，围着王企鹅的栖息地转来转去，试图为我们找到站在父亲或母亲脚上的小企鹅，未果。她前两天还看到了。之后，她指点我们去看出海捕食的企鹅，乐呵呵地半躺在草地上等我们玩到尽兴，全然不介意停留的时长远远超过了预约。高冷的福克兰岛人又是周到和尽责的。

一只王企鹅扯直身体，仰天长啸，随后低头，如入定。这是雄性王企鹅在求偶。接受求爱的雌企鹅会把一翼搭在雄企鹅的背上。

那天我们看见两只企鹅颈部相交，轻盈旋转，但这美好的一幕很快遭遇第三者搅局——一只雄企鹅冲过来咬了一对儿中的雄企鹅一口，爱的进程就这么突兀地被打断了。两只恋爱中的企鹅愤怒地咬回第三者，直到他灰溜溜地离开，之后这对爱侣站在原地发愣，胸脯急剧起伏着，一副恨意难平，却又不知如何重拾先前浪漫的样子。

爱的前奏。

也曾在Saunders岛看到另一种很少听人说起的王企鹅“舞蹈”：两只争风吃醋的雌企鹅以雄企鹅为轴心，迈着婀娜的碎步快速旋转，同时扭动腰肢，用一翼击打对手。

即便打架，也打得风情万种。

生活的真相大抵如此：每个浪漫故事背后都藏着狗血剧情；而最狗血的剧情中，同样能发现美好。岛主生活福克兰群岛包括东西两个大岛和数百个离岛，岛屿间交通主要靠飞机。

往来各岛的小飞机连驾驶员在内，共有10个座位，飞机没有固定班次，哪天有航班完全视乘客需求，何时起飞则要看天气状况。

我们的飞机从斯坦利起飞，飞了40多分钟后降落，以为Saunders岛到了，结果仍在东福克兰，那地方叫达尔文。又上来一对来自美国缅因州的夫妇，Steven和Lisa(叫Lisa的还真多)。两人16年前来过福克兰群岛，在Saunders岛待了一个白天，从此念念不忘。他们预订了岛上Rookery和theNeck各一晚住宿。我们4个月前也曾想预订这两个地方，但都满了，不得不住Settlement。Lisa说，他们是提前两年预订的。飞机最终落在一片不像机场跑道的泥地上。David和Susan的妹夫在等我们以及乘另一架飞机到达的巴西一家六口。我们分别上了越野车，又是在没有道路的原野上一通颠簸，然后走过遍布鸡鹅牛羊粪的草地，住宿地到了。

我们住在这样的居民点。到处走着动物，屋子与屋子间相隔颇远，找Susan问点事也要走一阵子。冬季这里常驻居民只有4人，夏季也不过7人。

Saunders岛属David和Susan夫妻私人所有。David的父亲原来是这个岛的管理者，马岛战争后从原来岛主手里买下这个岛。在此以前，他们住在西福克兰。他们的两个女儿在岛上长大，每隔四周，会有老师从主岛坐小飞机过来给她们上两周课，其余时间通过收音机自学，如是一直到11年级。因为不愿意去斯坦利寄宿，两个女孩留在岛上继续通过自学完成之后的学业。和Lisa一样，出口羊毛到英国是Susan一家主要收入来源。他们有多头羊，但我感觉不到这岛上有那么多羊，因为岛太大，它们散布在岛上几大区域，自由生长。

两个从斯坦利过来玩的孩子开着儿童摩托漫山遍野地乱跑，年龄小的那个才9岁。Saunders岛几乎人手一辆越野车，一辆摩托，一辆沙滩摩托，换车如换鞋。

在如此大的区域，管理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从照顾羊群剪羊毛到处理给排水、维护道路、修理机械，几乎全要亲力亲为，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年起，开始有游客上岛旅游，但David和两个女儿并不热衷于从旅游业中赢利，Susan对此也只是保持有限的热情。事实是，我常感到，我们的到来，给她一家繁忙的日常，增添了额外负担。和我们同机到达的巴西一家人带了大包小包的吃食，我们只有主食和一点肉。之前邮件问Susan，三餐如何解决，她建议我们自带，实在不够，也可以在农场的商店购买，但我在整个居民点都没看到商店模样的建筑，这如何是好？问Susan，她递上一篮还沾着鸡粪的鸡蛋。鸡蛋是免费的，同样免费的还有黄油牛奶和各种早餐速食玉米片。我说过，高冷的福克兰人其实是周到和尽责的。栖息地安顿下来，Susan开车带我们去Rookery，那里栖息着大量的黑眉信天翁，也有皇帝鸬鹚和跳岩企鹅。

自带烟熏妆的黑眉信天翁。

黑眉信天翁主要分布于环南极的岛屿，约七成黑眉信天翁在福克兰群岛繁衍后代。Susan把我们放在悬崖边，约好接的时间，叮嘱我们沿着有小红旗的地方走，不要靠悬崖和鸟太近，就离开了。我们顺着悬崖上部的陡坡慢慢往下走，在大海与陡坡之间，成排如炉灶一样圆柱形的黑眉信天翁巢穴在眼前铺展开来。

两只在谈情说爱的黑眉信天翁。

时不时有捕食归家的黑眉信天翁迎面而来，紧贴着我的头皮飞过，展翼两米多的大鸟，经过时带着凌厉的风声。但它们降落时的样子特别可笑，要先让带蹼的大脚在空中舞动几个来回，好像总是找不准落地的正确姿势。通常一对黑眉信天翁会轮流看守巢穴和捕食。它们蹲坐在巢穴上，孩子被严严实实地压在身下，以防条纹卡拉卡拉鹰之类的货色来偷抢。偶尔，当感到安全时，它们才站起身，用喙为孩子梳理绒毛。

这种只有幼鸟在家的情况较少见。小信天翁快速地叭嗒着嘴巴，来自缅因州的Lisa说是因为我们离得太近了，让它感到害怕，我们于是一起往后退。Lisa夫妇今晚就住在Rookery，他们有更多时间观察这里的野生动物。

和黑眉信天翁相隔不远是皇帝鸬鹚的聚居区。它们也筑巢，虽然建筑水平差点意思；也是以家庭为单位，轮流捕食和照顾幼鸟。

交换工作岗位的瞬间，老夫老妻还不忘秀秀恩爱。

当感到有威胁临近时，皇帝鸬鹚会张大嘴，展开翅膀作出警告。

黑眉信天翁也会作出相似的警告动作。可能因为如此，跳岩企鹅总是和这两种鸟比邻而居，不，简直就是杂居，它们让皇帝鸬鹚或黑眉信天翁的巢穴环绕在自己的周围。为了做到这一点，跳岩企鹅放弃了海边就近捕食的便利，把栖息地设在高高的悬崖上，每天辛苦跳上跳下，“跳岩”之名，大约就是这么来的吧？黄眉老怪

跳岩企鹅头顶上的毛像鞋刷一样直竖着，还长着黄色的寿眉，我们叫它“黄眉老怪”。

和黑眉信天翁、皇帝鸬鹚不同，也和岛上另外几种企鹅不同，黄眉老怪并不是夫妻轮流看守巢穴，它们发展出一种类似幼儿园的管理体制——只留少数成年企鹅集中看守所有幼鸟，剩下的则排着整齐的队伍，集体去海里捕食。

留守的“幼儿园阿姨”紧张环顾四周，时不时还要冲那些不听话的小企鹅吼叫，甚至是咬它们。

跳岩企鹅是福克兰群岛最小的企鹅，世界第三小企鹅。大约因为个头太小缺乏安全感，它们看上去总是紧张多疑，甚至有些焦虑。打渔归来的路上，它们走得非常磨叽，为首的企鹅常一步三回头，稍有异动，便徘徊不前，而整队的黄眉老怪也会跟它一起停下，东张西望。

一旦确认回家的路是安全的，它们便开始急行军，一刻也不停顿。

回到栖息地的老怪第一件事就是找孩子。父母和子女在彼此相认上好像存在点问题，当爹妈的不得不直着脖子大叫，用声音吸引孩子。

这只老怪的孩子一直没出现，它的声音近乎哀嚎，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看来是急疯了。

有时会看到两只小企鹅同时闻声而来，成年企鹅总是凶恶地赶走其中一只而喂另一只。起初以为被赶走的是邻家蹭饭的，后来才知道那也是它的孩子。跳岩企鹅每次生两枚蛋，通常第二枚蛋比第一枚大很多，跳岩企鹅只孵第二枚蛋。但还是有不少例外——第一枚蛋也被孵化出来，此时跳岩企鹅只喂强壮的那只，如果弱小的也挤过来试图分一杯羮，狠心的爹妈会毫不犹豫地把它赶开。我不知道那只小企鹅如何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到现在这么大，它的个头看上去比它的兄弟姐妹小很多。在另一处跳岩企鹅的栖息地，我看到一只小企鹅顽强地追着爸爸或妈妈，使它没有机会给自己的兄弟喂食。在反复用声音威胁及凶狠咬小企鹅均不奏效的情况下，当爹妈的逃跑了，它在企鹅群里东躲西藏，被锲而不舍的小企鹅追得走投无路，终于停下脚步，张开嘴，小企鹅立刻扑了上去，它赢了！

小企鹅把头伸进爸妈嘴里贪婪地吃着，直到大半个头都没进去了。

模范父母David问我喜欢哪种企鹅，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王企鹅、跳岩企鹅。前者漂亮，后者有趣。David说他喜欢金图企鹅，也叫巴布亚企鹅，“因为它们筑巢”。王企鹅不筑巢，它们在脚上孵蛋；跳岩企鹅我没看到有明显的巢穴，不过查资料说是筑巢的；金图企鹅每年都重新筑巢；但真正的巢筑高手是麦哲伦企鹅，那是深藏地下连续的洞穴。我猜David的意思是说，相比脾气暴躁的跳岩企鹅，金图才是更尽责的父母吧？

Saunders岛theNeck金图企鹅栖息地。这里也生活着几十只王企鹅，附近还有麦哲伦企鹅和跳岩企鹅。

金图企鹅每次也产两枚蛋，两枚都孵化，对自己的孩子，它不偏不倚，全都悉心照料。

每当小企鹅想吃东西了，就会用喙敲妈妈的喙，成年金图企鹅作呕吐状，吐出成块的食物给孩子吃。

为父母的对孩子的请求几乎有求必应。有时孩子吃饱睡着了，它们还会吐食物出来摆在孩子面前，周围觊觎已久的海豚鸥便趁机过来抢走吃的。

为了满足孩子的一日三餐，勤劳的金图企鹅每天不知要在海边和栖息地之间奔走多少个来回。

除了海豚鸥，在金图周围逡巡的还有贼鸥、条纹卡拉卡拉鹰等，他们总是筑巢在企鹅巢穴的周围，偷企鹅蛋企鹅幼仔或企鹅的食物来供养自己的孩子。

这只贼鸥偷了个企鹅蛋，我走过去，蛋已经被它吃空了。

金图企鹅是世界上体型第三大的企鹅，它没办法阻止这些偷盗行为，体型较小的麦哲伦企鹅却可以，因为它们把巢穴安在了地下。

麦哲伦企鹅喜欢在种长满Tussac草的地下筑巢，这种草羊也特别爱吃。

在Susan的草场上，麦哲伦企鹅到处都是，走过这类草地需要特别小心，因为企鹅洞有时很深，不小心掉下去会受伤。但Susan并不介意企鹅在牧草下打洞，似乎打洞并不会破坏牧草，相反还有助于草的生长。

繁殖季节，成年麦哲伦企鹅终日守在洞口，见到有动物或人靠近，就伸长脖子放低头的位置，左右转动脖子轮流用左脸右脸对着来者。如果你和它对视，它会躲进洞里，然后一直从洞口向外窥探。

一只条纹卡拉卡拉鹰假装只是从麦哲伦的家门口经过，回自己家，但转脸它就偷偷来到麦哲伦企鹅洞口的上方，并发起偷袭。它的计谋被识破了。有地洞作依托，麦哲伦企鹅的幼鸟更有机会安全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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