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廷见

邝市长要到毗邻的萍武市担任市委书记的小道消息两个月前就传开了，不久便成为全市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今年47岁的邝为民个头不高，是那种矮墩墩、十分壮实的男人，他长个老鹰嘴的大鼻子，一双大眼睛也和老鹰一样放光，总是炯炯有神。

邝为民在溪水市市长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八年。八年里，他给人印象最深的恐怕就是比自己的前任更加注重绿化和城市建设。要不你瞧瞧，行车道两旁绿化带里都换上了五颜六色的花卉，摈弃了常年通绿的冬青和女贞；散布在城区各个扎眼处的圃苑里，也栽上了从南方引进的各种叫不上名字的苗木和花草。

再看看城里鳞次栉比的塔吊，仿佛一眼之间完成了对城市的包围，它的数量据说超过溪水市建国以来塔吊总和的几十倍，20层以上的楼房也雨后春笋般多出了多幢。总之，溪水城的发展，用一日千里、突飞猛进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溪水城变美了，变靓了，连续三年被评为全省文明县城、全省卫生城市。

在只有70万人口的溪水市，邝市长的政绩有目共睹，受提拔当然成了水到渠成的事。不过，邝市长最终没有当成萍武市的市委书记，他在拟任职公示期限的最后一天被省纪委“双规”了，同时“双规”的还有市里3个要害部门的局长。一时间关于邝市长的是是非非又在溪水市炒得沸沸扬扬。有的说，邝市长贪污受贿多万，人称“邝半亿”；有的说，邝市长光“二奶”就包几十个，有6个还给他生了孩子；有的说，有个开发商为了拿到市里黄金地带的一块地皮，一下子就给邝市长送了万现金……有关邝市长落马的传言，笔者就听到过十几个版本。

其实，据一位了解内情的人透出的说词，邝市长的落马却是另外一件事引发。前几年，溪水市为了提高城市交通管理水平和品味，安装了高质量的交通护栏，施划了标线，设置了标志，实现了人车分流，各行其道，交通秩序井然的目标。接着，由政府拨款，交警部门具体实施，与省会一个叫“益达科技有限公司”的单位携手，在市区最主要的街口安装了红绿灯和电子眼，最终投资55万元。

邝市长到任后，就要求将在他认为很重要的29个路口也装上红绿灯和电子眼。邝市长推荐的“久恒科技有限公司”也在省城，他们以万元的总投资中标。这项浩大的工程施工很顺利，两个月后就完成了，红绿灯和电子眼也投入了使用。可这些红绿灯和电子眼就象调皮的孩子，没出两月，今儿这个出了错，明儿那个罢了工，有时还变幻无常，让车辆和行人摸不透它们的脾气，结果就出了大事。仅仅二十三天内，溪水城就因为红绿灯出错发生重大交通事故7起。

在这7起事故中，有2名花骨朵儿一样的小学生过早凋谢，有3名饭后散步的市民死于非命，还有1名53岁的女教师生命嘎然而止，更触目惊心的是1名77岁的老太太买完菜路过红绿灯路口，被一辆疾驶的小轿车撞飞了3米多高，在距现场21米的地方跌落，人早已是血肉模糊，没了气息。老太太在省财政厅当副厅长的儿子得到凶信，一个多小时就回到了溪水市。

待医院的太平间，一睹慈爱母亲的模样，就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在场的市领导顿时慌作一团，喊的喊，叫的叫，就有人掐了副厅长的人中，副厅长这才长出一口气，足足三分钟才睁开眼，接着就是更嘹亮的一声悲哭：“娘啊，您死的咋恁惨哩！”在场的人眼里都泪光闪动。

撞飞副厅长老娘的小轿车逃逸了，案子几个月也没破。为抚慰死者的亲人，市政府拨出82万元专款送到了副厅长家里。据说副厅长对事故的处理还算满意。不知咋弄的就走漏了消息，两名死亡小学生的家长就开始上访，因为孩子死后，他们都只得到了5万元的赔偿金。

孩子是他们的命根子、心头肉，说没就没了，咱老百姓的命就比当官的贱？他们先是去了省里，左等右等也没个音讯，他们就准备去北京。在溪水市火车站，一个戴口罩的中年妇女塞到学生家长手里一封匿名信。一位学生家长诧异地问是什么东西，中年妇女眨着警惕的眼睛神秘地悄声说：“和你们孩子的死有关！”一抽身，倏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两位学生家长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展开那封信。信上说溪水市城区新安装的红绿灯是豆腐渣工程，投资万元，施工方只花了万元。吞噬了9条鲜活生命的是腐败，是巨大的资金黑洞……两名学生家长就把这封信交给了国家信访局的接待人员。接待人员觉得事情重大，就报告了领导。领导看罢立即命人将信呈报给了纪检部门。10天后，这封带着领导批示的信回到了省里。省里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成立调查组奔赴溪水市。这一查不当紧，邝为民市长的事儿就象扯住了一根瓜蔓，那上面的瓜蛋儿就一个个从蓊蓊郁郁的绿叶下亮了出来。

邝为民市长在全市人民视野中消失两个月后，被开除了党籍和公职，一个星期后被批准逮捕，这个消息省报和电视台都有报道。关于邝市长落马的事儿在社会上持续发酵升温，大家津津有味谈论最多的当数邝市长的绯闻和好色。

一件事是说，某年夏季的一天，一个乡的女乡长到邝市长的办公室汇报工作。因为天气炎热，女乡长就穿着清清爽爽的绿色连衣裙。三十多岁的女乡长胸脯鼓胀胀的，她坐在沙发上时，前胸的衣服就垂了下来，雪白的乳房和深深的奶沟隐约可见。坐在她身边的邝市长就忍不住嗓子眼里一个劲地“咕噜咕噜”直咽口水，手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先是将手轻轻地抚在女乡长高耸的乳房上，乜斜着眼观察女乡长，可女乡长跟没事似地继续汇报着。

女乡长的沉默鼓舞了邝市长，他的手就不老实地探进了女乡长的领口深入到她的奶罩里揉搓着。陶醉的邝市长手劲有点大，影响了女乡长的呼吸。她红着脸，不由得提高声音：“邝市长，还汇报不汇报？”

一句邝市长，让他立时从梦中醒来，手也挨了烙铁般抽出：“继续继续，刚才的汇报重点突出，不错不错！”邝市长的啧啧称赞让女乡长很不好意思，脸颊也更加绯红。

邝市长让继续，她只得稳稳神继续汇报。听着汇报，邝市长又觉得手没处搁了，不自觉地放在了女乡长白皙的大腿上，女乡长忸怩中话语没停。邝市长目光盯着女乡长的脸，下面的手蠕动着钻进了绿色的裙摆，当他的手触到要紧的部位时，女乡长的身子在沙发上不停地扭动。

汇报没法进行了。邝市长见没了音，一脸的愕然：“别停别停，继续继续……”

6个月后，女乡长调往另一个镇当了党委书记。还有一件事讲，那年的教师节前夕，邝市长带领主管科教文卫的副市长和教育局长深入距离县城50多公里的山区小学去检查调研，邝市长一时心血来潮，临时决定到某个教室听课。讲课的女教师是个三十七、八岁的少妇，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面容清秀俊美，身材匀称，凹凸有致，活脱脱山野里一株红茶花，课讲得有滋有味的，也许是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领导，她讲课时红里透白的脸就象熟透的红苹果，仿佛一碰就会滴出甜甜的蜜汁。女教师讲的啥课，邝市长一个字也没落心里。

这一切都被陪同的校长看在眼里，他心领神会。这一夜，邝市长没回市里。待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乡里最气派的“乡村风情”宾馆下榻时，一推开门，刚刚出浴的女教师笑吟吟地裹着雪白的浴巾迎上来。

邝市长抢前两步，双手捧起女教师的脸，心里就纳了闷：“日他万仙人，她咋就跟台湾的林志玲长得那么像呢！”

后来，女教师调进了溪水市第二实验小学任副校长，第二年，调入市教育局当副局长，也是这一年，女教师的丈夫从乡下调进市里，职务是溪水市城建局副局长。

邝为民在看守所里一间囚室里，双目失神地盯着那白白的墙壁，一脸的惆怅和迷茫，一任泪水在脸上泛滥，汇成小溪，扑嗒嗒敲击着地面。突然，他双手捂面，头勾着窝进自己的两腿之间，嚎啕大哭……

邝为民滑入深潭，是从一件小事开始的，不错，是一件小事！

邝为民和妻子苗桂仙结婚后过了十几年红火的好日子。那时候彼此的情欲都很旺盛，爱起来就有点频繁。那时候邝为民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必胜。也许是被熊熊火焰炙烤得久了，四十出头的邝为民就告了饶，先是隔三差五地半途而废，后来就得苗桂仙使出浑身解数，百般逗弄，勉强成了事，大多都是灰头土脸草草收兵。有时候苗桂仙刚有感觉，邝为民这里就偃旗息鼓，不战而退。苗桂仙嘴里发出的一声轻轻叹息，唉――就如千万条鞭子挞在他的心上。邝为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有一次饮罢酒，和高中时的老同学春生胡侃闲聊，无意中道出了心中苦闷，春生却牢牢记在心上。二十天后的一个下午，春生引着一个戴金丝边眼镜、一身名牌的中年男子来到了邝为民市长的办公室。春生介绍说，这是摆总，“溪水市金地置业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想认识认识邝市长。那个叫摆总的人双手递上一张名片。

两人在互相寒暄声中握了手。摆总将邝为民恭维一番后，态度虔诚地力邀邝市长百忙之中一定抽时间到“溪水金地置业有限公司”检查指导。邝市长不好当面拒绝，口中便说，当然当然！这时摆总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态度十分恳切地向邝市长表达歉意：“对不起，邝市长，公司有点急事，我要回去处理一下！”

摆总走后，春生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中掏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方形包包，随手拉开办公室的一个抽屉放进去又合上，伏在邝为民的耳朵上小声说：“摆总的一点小意思！”

邝为民抬手就要拉抽屉，春生的双手紧紧按在他的手背上，满是恳求的语气不容回绝：“别打老同学的脸！”

春生又从包中拿出一个精致的暗红色木匣子，表面上雕刻了龙凤呈祥的图案，龙和凤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随时都会飞起来的样子。邝为民觉得如此精美的盒子，应该和宝石、翡、铂钻相匹配。他一怔神的当儿，春生一脸诡谲的笑意：“两条上等虎鞭，保证让你雄姿勃发！”

邝为民推掉了许多有应酬，一下班就回到家里。晚饭是两荤两素外加一个汤，两口子吃得简洁而惬意。饭后苗桂仙小心翼翼地从小盒子里取一条虎鞭，文火炖在炉灶上，香气便在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飘来飘去。邝为民一滴不剩地吃了虎鞭汤，一集抗战神剧没看完，浑身上下就燥热起来，他用火辣辣的目光向苗桂仙传递着夫妻间谙熟的信号：“洗澡吧！”

苗桂仙正陶醉在剧情里：“要不你先洗？”

“一起洗！”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两口子相拥着走进了卫生间。淋浴开关一拧，细碎的水花飞溅。他们相互涂上浴液搓身。两口子面对面站着，邝为民的手不停地运动，游弋在苗桂仙身体的所有部位，泡沫膨胀着，扑扑地落下。当他的手触到苗桂仙壮硕的乳房时，就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一手搬起苗桂仙的一条腿，将她的身子抵在白白的瓷片墙上……这一夜，他一次次进入妻子的身体，仿佛又回到了激情四射的二十多岁。

随着摆总和春生去邝为民市长办公室次数的增加，邝市长收到的精致小盒子也就多了起来，摆总和邝市长的关系也陡然升温，局外人就传说他们成了铁哥们。邝市长的性福指数起初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后来就发展成了一日千里，突飞猛进了！苗桂仙越来越温驯，每次都温柔得似只发情的母猫。两人在一起时，苗桂仙先是挨了杀猪似的嗷嗷大叫，接着就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嘤嘤声，最后竟打起了摆子。四十三岁的苗桂仙又怀孕了，两口子喜出望外。邝为民替苗桂仙请了长假，让她去了家住广州市的妹妹家安心养胎。第二年春上，苗桂仙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邝为民市长莅临溪水金地置业有限公司调研的第二天，他收到了一个精美得没法说的礼品盒。这次，摆向前送给邝为民的是两条进口的海狗鞭。春生趴到他的脸上悄声说：“出产原生地，效果神奇，一只就八万三呢！”

邝为民对海狗的认识和了解来自三年前。他和妻子及女儿到邻市的海洋馆参观海豚表演后，出于好奇，就在网上点击了“海豚”，紧接着就对海龟、海豹、海鸥、海狮、海狗的知识有了认识，而他印象最深的，还是海狗这种神奇的动物。海狗属哺乳动物，整体呈白色、棕灰色或棕色，成熟的雄海狗毛呈很深的褐色，肩部有一些灰色。北海狗分布北太平洋，常栖于千岛群岛一带，位于北纬35°以北的北半球海域，中国的黄海及东海也偶见。南海狗种类更多些，分布比较广泛，最北到达赤道附近的加拉帕哥斯群岛，最南到达南极和亚南极地区。海狗喜欢群居，全世界大部分的海狗生活在美国阿拉斯加附近的普里比洛夫群岛。海狗的妊娠期为11个半月到12个月，每胎只产一仔。每年的春末夏初，海狗进入繁殖季节，它们陆续回到出生地，自由婚配。一般，一头雄海狗要和15至60头雌海狗交配。在长达70天的时间里，雄海狗不吃不喝，每天要和雌海狗交配30次，每次持续15分钟。雄海狗的体能如此充沛强劲，象注入了核燃料，真叫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其实完全凭了常年累积的脂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海狗如果身陷危险境地，就会毫不犹豫地咬掉自己的生殖器，一口吞下……那时间邝为民有个奇怪的想法：要是能人畜互换，自己就托生成一只海狗，游刃有余，享不尽的鱼水之欢。

自从食下了那两条海狗鞭，邝为民身上就增添了气势如虹的力量，总想要排山倒海，摧城拔寨，气吞山河。他的技艺也历练得炉火纯青，他成了一员骁勇善战的猛将，他迷恋漂亮女人的胴体和那如醉如痴的快乐，他一天都离不开这一切，宛如嗜毒上瘾的人……

二０一一年五月十八日，全市反腐倡廉工作会议在市委礼堂召开。邝为民市长正在作报告时，省纪委副书记刘文章带人悄悄来到会场，邝为民一走下主席台就被带回了省城。

二0一三年六月四日，邝为民在本省的邵东市中级人民法院出庭受审。法庭经审理认为，被告人邝为民在溪水市任职期间，收受摆向前等44人、79次行贿万人民币，美元5.8万元，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有关规定，依法判处邝为民有期徒刑16年。听完宣判，审判长手中的法锤“咚”地一声落下的瞬间，邝为民脑袋“嗡”的一声便一片空白，身子一歪，瘫坐在地上。看管邝为民的狱警小冯第二天惊诧地发现，邝为民的头发一夜间全白了，看上去是那么形销骨立，背也驼了，身体就显得矮了许多。

在服刑的第三年一次教育大会上，邝为民作了声泪俱下的忏悔。邝为民说，我是一个农民的儿子，父母都是文盲。我两岁时父亲就患肺癌去世，是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和兄弟姐妹拉扯大，也是靠了亲戚倾力相助和政府扶持完成了学业。我是我们家族中走出来的第一个从政当官的人。同学、朋友、亲戚和村人都以我为荣。在27年的工作中，我脚踏实地、兢兢业业的工作，没有节假日和星期天，除夕和大年初一还奔波在访贫问苦的路上。工作中，我不怕困难，负重进取，开拓创新，大家都说我是一个工作狂人。正当我的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却栽了一个大跟头，这些天我昼夜难眠，茶饭不香，从“座上宾”到“阶下囚”让我觉得从山巅跌进了深渊……事业上，我本可以更进一步，现在却不得不与高墙电网为伴，整日以愧疚的泪水洗面;经济上，我和爱人本应过着富足安康的生活，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却落得一无所有，心灵破碎；名誉上，直落个身败名裂的可悲下场，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从“双规”到判刑，我的健康也一落千丈，糖尿病等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如果在任上，医生还不是最好的，仪器还不是最先进的，服务还不是超一流的？现实没有假设，失去自由一切无从谈起，这一切我只能自己默默承受！更让我肝肠寸断的是对亲人不尽的思念和愧疚。我在岗位上时，为了一己之利的人极尽谄媚奉承，我出事后没一个来看我一眼，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泾渭分明。唯有我的亲人，揪心为我操劳。我81岁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哭干了眼睛，哭瞎了双眼。我岁的爷爷身体硬朗，本该健康长寿，安享晚年，得知我入狱的噩耗，一口气上不来，驾鹤西天，撒手人寰……

服刑人员教育大会结束后，邝为民碰上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摆向前。摆向前也在农场接受改造。摆向前显得非常尴尬、羞怯和不安，他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还是嗫嚅着对邝为民说：“邝、邝市长，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真该死！有件事我想给你说实话，从前送给你的虎鞭、海狗鞭，其实都是假的，都是从小三狗肉店一条十块钱买的！”

邝为民一愣后，竟是一脸的平静，他没搭摆向前的腔，苦笑着摇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一转身走了。

于廷见，在《散文》、《百花园》、《左江文艺》、《右江文艺》、《吉林文学》、《河南日报》、《驻马店日报》等发表作品。供职于河南省西平县公安交警大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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